那一步没有人自愿离职。

说这话的时候，他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举动，想从中看出她的异样来。她喝了一杯开水，想就离职这件事说服他，瞥见沙发旁边的垃圾桶里没有清除掉的痰渍，一下感到肠胃翻动起来，不得不再次冲进卫生间呕吐。她呕吐过，回到卧室坐在他的身边，甘柿林说你怀孕了吧？眼睛盯着她的眼睛。他是医生，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她把脸迈向窗外。窗外是个小花园，种满了月季花，此时正是花开盛期，红红的花朵把一片地都映红了。她的眼也红红地说，我也是才发现怀孕的。她们的话止于此，谁都没有往下说话。

长时间沉默，房间的空气都凝结了。

她的大脑没有“沉默”。她本是要对他隐瞒这件事，离职的出路都想好了，今天就是向他告别的，不想他还是看出真相。不过也好，她已经想好今后要走的路，无论甘柿林怎样对待她肚里的孩子，她都要把孩子生下来；无论今后的日子怎样苦难，她都要把孩子养大。这孩子是她的，不会让孩子成为甘柿林的麻烦，也不会把孩子当成要挟他婚姻的条件。她沉默着，是想知道甘柿林在沉默之后怎样对待她肚里的孩子。

甘柿林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懵了。

有那么一刻他的思维处于停顿状态，想不到郦云舒会怀孕，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婚姻。怀孕后有了孩子，会给他俩带来什么样的后果，她应该能预想到，她将成未婚孩子妈妈，他是未婚孩子爸爸，而孩子将变成没有户口的私生子。然而她还是怀了孕。甘柿林在心里冒出一个惧怕的猜想：郦云舒是把孩子作为索要婚姻的砝码，怀孕的目的是奔向与他结婚而来的。当他的思维卡在这上面时，郦云舒在他心中的形象马上颠了个。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肚里的孩子，只有用沉默来掩饰心里的疑惑。

过了大约有半小时，甘柿林把目光从没有打开的电视黑屏上移下来，竭力保持一个温和的面孔，对她说想抽支烟。她指了指外面的露台。他会意走到露台上一连吸了三支烟，尔后走回来把沙发移到她对面坐下说，我不知道你离职与怀孕有没有关系，但作为我个人的想法，还是希望你不要走留下来。

他并没有提及怀孕的事，这让她感到意外。孩子是她们共有的，更是甘柿林的，他对孩子的盼望也许更迫切，毕竟他的妻子不能生育，而他母亲又是那么渴望。

她说我俩的交往在单位里给你带来越来越多的负面影响，假如孩子再出生，负面影响会更大，也许超出我们的想象，我这时候选择离开会减轻许多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大家渐渐把我淡忘了，你也就没有压力了。多一个人多一分事，你是行政领导因为我把你的前程耽误，我得到的爱还没有煎熬多，我会很痛苦。柿林，我离开也是为你着想。

他咬了一会嘴唇，长叹一口气说，你真的这样想吗？她看着他惊讶的表情说，你觉得我会怎么想？显然他在心里给她的离开打了问号。她最为纠结的就是他另外想她。

甘柿林意识到说出的话伤害到她，马上圆了圆话说，你如果真的这么想，我更不能放你走，有什么风雨一起承担，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承受。她说谢谢你为我着想，不过我已经做了决定，先到那边再说吧。他说你再考虑考虑，这件事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，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。她说也好。

她问及甘柿林母亲的情况，他说母亲的病加重了，治愈的结果最好的情况是能勉强趔趄走路，也许会完全瘫痪在床上。我打算把母亲接到市里来，母亲一生不容易，我想陪她最后的日子。她说我支持你，没有孩子不知父母难，作父母的把全部心血都给了孩子，没有一点私心。我是这方面的大夫，还可以为甘母帮助诊治。他说了一些感谢的话。

甘柿林又回到露台上吸了几支烟，回到房间仍没有话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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