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虽离得近，看见了书上内容，却是以极快速度扫了一眼，又面不改色，因此皇帝并未发觉。

那是舒逸山的《元夕》颔联两句，他曾读过多次，已然熟记成诵，无需看得完全，便能知道，这二句的原诗。

春来杨柳千峰绿

冬尽琼枝万里霜

想到此处，玄渊不禁莞尔。

皇帝不知他为何忽然微微一笑，正颇感惊讶，只听他道：“陛下曾说臣言含锋芒，棱角分明，臣深以为然。如今臣年纪尚轻，又刚刚返京，理应继续历练而非速进右相，此时存亡之秋，陛下更应择一资历深厚者拜相，而非迅速以臣为麟阁内史。”

皇帝搁下茶盏，笑道：“过了三年，你还是这般，果然真不愿为相么？既如此，你须给朕说出个更合适的人选来，若能令朕哑口无言，便准你再辞。”

“麟阁下行走，舒逸山。”

他根本没有思索，这是脱口而出。

皇帝不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，难怪这么多年来无论他人在京城还是扬州，朝臣都对他畏惧得要命，当年他也不过是麟阁下行走而已，又非位高爵显，皇帝常常不解。如今她亲眼见识，不得不暗叹，果然是精得很。

皇帝仍是又问了一句道：“理由？”

皇帝不意他竟又是一笑。

“如今左相魏霖亭，心思缜密好机变，舒逸山耿直忠勇好文才，若两人并为麟阁内史，一定常相扶持，理正麟阁，可成千古美谈。”

皇帝自想，不愧是她亲自定下的当年榜眼，天子面前讲话，竟依旧是如作文一般，行云流水，平仄对仗，文雅得很。

皇帝倾了倾身，低声道：“那你自己呢？”

“臣无所求。”

皇帝打量着他，发觉他脸上神色云淡风轻，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关于他自己前途的，而是在定他人命运。

一丝尚未褪净的草药气息侵来，混在一片茶味里，明堂内的清净闲适随之增了几分沉郁苦涩。

“朕总觉得，这几年确实亏待了你。”

“臣不觉得。”

玄渊并不晓得皇帝这话是认了真的，只因在他眼里，不论皇帝所言本心真假，都只能作假的来听。

似是觉得只答一句太过敷衍，玄渊又道：“臣不论身处何方，皆能得陛下照拂，因此爵衔不过是虚名而已，这与陛下爱重与否并不关联。”

光移影动，皇帝望着他，似乎看见了谁的身影。

他自己知晓，怀镜也曾告诉过他，其实他生得并不如何像高帝，而更像生母刘皇后，这也便是他入朝多年，极少遭到旁人怀疑的缘由之一。

只是此时，晨光熹微里，皇帝忽然隐约见到了些许另一个人的模样，不过转瞬即逝，让她也质疑自己方才是否看错。

“芷兰该还在等着糕呢吧？朕今日便不留你了，你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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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夜，京城格外安静。白昼时的人声喧嚷消弭为沉寂，秋风萧瑟，但堂中灯火通明，一扫室外的冰冷气。

玄渊正伏案，忽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歌声。

那声音在沉静的夜中显得犹为清晰，但由于离得太远，唱词他听得并不真切，过了一阵，那声音竟然近了。

他才分辨出来唱的什么。

凤兮凤兮，何德之衰。

往者不可谏，来者犹可追。

一阵疾风吹过，掀起案上宣纸，玄渊此前忘下镇尺，故而那些宣纸被风一吹，立即往地上飘落。

他正欲去拾，却见面前站着个人。这人身穿白衣，脚踩一双异鞋，是竹板所制，鞋底中空，走进来时步履轻盈，仿佛双足不落地面。

他着实惊了，只因这人的容貌他看不清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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